北京师范大学“画报管窥·语图流变”实践队:画说晚清——探访上海市历史博物馆
一、实践纪实:笔墨丹青绘近代风云
7月10日,北京师范大学“画报管窥·语图流变”调研队来到了位于上海市黄浦区南京西路325号的上海市历史博物馆,砖红色的西班牙筒瓦隔开街头巷陌的喧嚣,甫一进门,独属于上海的典雅与精致即在中西的碰撞中扑面而来。正在这样颇具古典主义上海风情的建筑之中,实践队开启了一场深度探索《点石斋画报》历史的调研之旅,通过访谈和参观,在娓娓道来的叙述里、静默无言的展品中,触摸晚清画报的温度与肌理。

图 1 上海市历史博物馆
2024年,是《点石斋画报》创刊的第140个年头。在晚清“西学东渐”大潮中,帝国主义的入侵、印刷技术的精进、城市商业繁荣、市民文化日益发展等因素,共同促成了晚清画报的诞生与兴盛。在上海创办的《点石斋画报》创刊于1884年5月8日,由上海《申报》附送,终刊于1898年8月,被视为晚清画报的诞生起点和最重要、影响力最大的画报刊物。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宝藏了4000余幅珍贵的《点石斋画报》原始画稿,正是这一批文献,将实践队吸引到了这里。

图2 《点石斋画报》原始画稿影象
(一)“以物证史”的《点石斋画报》:十里洋场几生涯
为了深入了解这批画稿的前世今生,实践队首先邀请到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邵文菁女士,希望通过她的讲述,了解《点石斋画报》原始画稿的管理保护及其在当代的传播转化,一道展开对晚清画报与读图时代的图文关系的思考。

图3 实践队与邵文菁老师合影
邵文菁女士告诉实践队,上海市历史博物馆收藏的这批原始画稿,是从曾经的《申报》总经理席子佩后人家中购得。未经过工业复制的原始画稿,尺幅可以达到初刊本的数倍之多,完整地保留了画报生产过程中文本与图像的组合拼贴痕迹,证明绘制《点石斋画报》的原稿并非一气呵成,画稿、文字稿、印章,都是分开制作,再粘贴装裱而成为一体的。此外,《点石斋画报》采用照相石印技术,墨色无深浅浓淡之别,而原始画稿则能够展现画家创作过程中的笔触技法、涂抹修改,较初刊本承载了更庞大的信息量,因此尤其受到相关领域研究者的青睐。
若从更加宏大的历史叙事而言,上海历史博物馆与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在今年开办的《“传奇”与“新知”——点石斋画报140年》展览中如是叙述画报的生产:“吴友如等点石斋画师不同于以往的全部文人画家或职业画家,他们是自觉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家,掌握印刷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图像生产秘诀。”
也正是这样的自觉,让《点石斋画报》在某种角度上,成为了140年前上海的风俗与观念、巨变与挣扎的见证者与记录者。邵文菁女士向实践队介绍,《点石斋画报》的画面较为真实地展现了二十世纪初期老上海的民众生活、城市景观,在传播西学、交流文化的过程中,始终带有着鲜明的上海文化烙印,例如画报中的《和尚冶游》,整体画面视觉效果较大,涵容了整个上海戏园的内容,能够侧面佐证当时上海戏园的繁荣,无意中展现了当时的建筑实况。而画报中许多的城市建筑、商业品牌,直到今天依然是上海文化的重要标识。
(二)“图像转向”在中国:作为先锋号的晚清画报
关于这样传奇的《点石斋画报》与晚清画报,实践队格外关心的另一个话题,即它们所采取的“以图像为中心”的叙事策略。让图像成为记录时事、传播新知的主角,《点石斋画报》承继《瀛寰志略》等早期报刊的未竟之志,启迪一众图像刊物,在晚清民国唱出了图像叙事的新声。就晚清画报的图文关系思考,实践队与邵文菁女士展开了第二阶段的访谈。
《点石斋画报》生存的时代,社会整体识字率较低,而画报承继中国“左图右史”之传统,以图像故事的面目出现,成功让民众像看连环画一样地阅读新闻。从另一种视角来看,在战争频仍的时代,上海在开埠后成为了收容众多流亡杂裔民众的城市,而价格平易且发行量大的《点石斋画报》充分考虑了平民趣味与社会心理,混杂了娱乐信息与时事新闻,成功被世人所接受。即使未得完成点石斋画师所自叙的“欲使天下之人咸知世务”之愿景,客观上却也顺应和推动了新文化时代文化向下传播的时事大势。
当问及《点石斋画报》数字资源的公开发表情况,邵文菁女士不无遗憾地告知实践队,由于现阶段社会关注度与资源现状的限制,内容与信息较为复杂的《点石斋画报》较之同时代更为关注仕女画、吉祥画的《飞影阁画报》、《吴友如画宝》等,都有着更高的接受门槛,故短期内影印的《点石斋画报》资源可能很难面向公众开放。学者呼吁将数字化影印的原始画稿向公众开放、拓展晚清海报研究资料的需求,仍旧难以满足。

图4 飞影阁画报书影
(三)宏大叙事与微观主题:近代史中的《点石斋画报》
结束与邵文菁女士的访谈,实践队得以用更加宽阔的视域看待《点石斋画报》的生产与流播,接下来实践队一同走进上海这座城市的百年风雨,以近代史的宏观视野,探索晚清画报在时代风潮中被置于何种地位。
带着这样的思考,实践队参观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的常设展览——《近代上海》。穿越一百余年历史的尘烟弥漫,《点石斋画报》在昏暗的展厅中时有出现,它用图像记录着一代人在动荡纷争之中的见闻,成为一场又一场血雨和腥风、苦难与变革的注脚。在此间,实践队看到的《点石斋画报》,作为一种面向平民百姓的画报刊物,其出生、发展与流变恰似近代报刊事业大潮中的一叶扁舟,风帆高扬、却最终难敌滔天巨浪。立场与视角的限制让它在面对新闻时事时常常混同真伪、故作夸饰,在书写战争、时政处时有避重就轻、粉饰太平之举,以在晚清复杂的时局、各方势力的压迫下图存。一面是高扬启蒙号角的“传播文明”之利器,一面是封建传统、殖民苦难与新思想、新知识交锋的舞台,正是这样的韧性与张力,造就了不可复制的《点石斋画报》。
正如学者唐宏峰女士总结,“‘点石斋’具有少有的自我纪念碑化的自觉意识,它在尚未终刊之际将自身装订成册出版集合本,它将自身的原始画稿进行了非常好的整理。”这也正为今人探索其奥秘提供了有益的先决条件。实践队也期待着,能够与各方共同努力,挖掘《点石斋画报》文化遗产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潜力与可能,深入研究晚清画报的图文互动机制,为回答当下读图时代的图文关系做出更多思考。
二、感悟收获:《点石斋画报》走入读图时代——探索图文张力
以《点石斋画报》为代表的晚清画报,创造出了丰富多样的图文互动模式,有物象重合、互释互补、反衬烘托、调侃讽刺、割裂颠覆等等,这样复杂多变的图文关系,事实上是由学者站在今人的立场上重新总结回顾得出,与晚清画报生产中画师与文人群体的合作与互动、现实时局与时代文化的限制均有相关,并非当时的文字编辑和画面创作者的主观选择,但却正为重新审视当下的“图像转向”与读图风潮开辟了崭新的视野与角度。
《点石斋画报》以“绘图之妙”为西方文化之精华,故自视为“开通群智、振发精神”的刊物。然而,在启蒙的风潮下,对于图文内容生产,《点石斋画报》知识分子却依然保持着相对清醒的立场与认知,未曾走向全盘否定传统的思想极端。例如《点石斋画报》中即对西方数据测量方法摆出了质疑,指出单纯量化的方法的局限。足可见,《点石斋画报》对各类思想皆有反思而非来者不拒,此种态度与立场,正是面对当今时代信息爆炸的社会现实之时,创作者所必须具备的素养。
诚然,在当代,相较于上世纪初期的画报,图文关系经历媒介、技术的多重进步,本身已然呈现出了更为多元的样态。晚清画报作为历史资源,虽不必完全借鉴,却仍可以成为启迪创作的灵感之源。图像并非是文字的附庸、文字也不止能够解说图像,《点石斋画报》的实践证明,创作自可用图像铺张文字不可触及的奇幻世界、以文字展开视觉之外多立面的信息空间,通过图与文的互动,容纳复杂的冲突和矛盾。
再看《点石斋画报》原始画稿,文字、图画、印章多重元素的复调合唱,成就了图文互动史上的里程碑之作。再思考百年以来的图文传统,汉语文字作为精确表意的媒介,音形义一体的二维结构足以高效容纳信息,故历久而弥新,图片则凭借直观表意的特性,成为了快速传播信息的强势媒介。就在二者不断地争锋与交融之间,生产着独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新章。身为时代新人,自当作新文化之弄潮儿,共同探索开拓图文互动的新纪元。
对晚清画报有深入研究的学者唐宏峰女士指出:“历史只对今人有意义,所谓一百四十周年,《点石斋画报》早已成为故纸堆,其意义在于后人的学术建设,在于社会历史研究、新闻出版、视觉文化等等方面的研究。”事实确乎如此。任何一种历史资源,都需要一代之人去芜存菁,以新吾换了故我,方能生生而不息。上海历史博物馆东楼,钟塔上的时钟沉默走过历史的风尘,走出大门再度回望,似乎可以想见沉睡在某一个房间里的《点石斋画报》,依旧默然铭刻着一代人跌跌撞撞走向新知与新生的历程。或许它终究无法为当今这个时代带来技惊四座的震撼,但我们依然期待,画报中那些或雅或俗、或新或旧的故事,有朝一日能够重新铺陈在日光下,再讲与众人听。